Image
Image

当代中国书法文化问题与走向(一)


编辑:2021-08-19 11:02:57

当代中国书法文化问题与走向(一)

时间:2003年11月9日

地点:北京大学王岳川教授寓所

人物:王岳川(北京大学中文系教授、博导,北大书法所副所长)

姜寿田(《书法导报》编辑)

记者:北大书法艺术研究所于2003年11月8日成立,就此本报记者到京就中国当代书法文化发展与走问题,向同北大书法所常务副所长王岳川教授进行了一场采访。

在近现代中国文化转型中,中国书法艺术处于边缘化的地位,以至于现代书法包括现代书学没有建立起近现代中国书学审美传统。20世纪80年代,当代书法的复兴确立了书法的主体地位,书法逐渐融入当代文化主流,“书法热”与“美学热”的并兴,成为20世纪80年代文化艺术界一大景观。进入20世纪90年代,随着文化界“思想家淡出,学术家凸现”的学术转向,书法理论界也发生了由美学到史学理论的转向。从而史学至上、史料至上成为这个时期书学界的主导倾向,而书法理论的人文性、思想性、审美性、现代性问题却被严重忽视了。请问在一个书学整体的框架中,艺术理论应该占什么位置?

王岳川:在近现代中国文化的转型中,古代的书学书论和书法的中心地位受到了挑战,原因主要是两个方面:一是传统的“手写文明”遭到了“印刷文明”的挑战,尤其是西方印刷文明在文艺复兴之后迅速兴起并进入中国,现代印刷术使得普通平民也能读到经典和文献,学术开始走向平民化。二是在古今、中西这两个维度中,由于在20世纪初近现代中国文化转型的过程中忽略了“古今之争”问题,而主要集中在“中西之争”问题上,所以中国文化相对于西方的强势文化就自然处于边缘地位。在这个过程中,作为中国国粹的书法,作为古代“三不朽”中的“立言”不朽的书写方式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挑战,书法学被现代文史哲学术体制边缘化了。书学的实用功能即书写被印刷术和现代传媒所代替,而书法的艺术性没有得到充分的体现,所以说中国近现代书法书学没有建立起书法审美的传统。

进一步看,中国现代书法和书法学是否建立了书法审美传统,这个问题比较复杂。现代书法是指受到了日本少字数派等影响,同时受到西方现代性艺术夸张变形而后出现的非传统性的书法。现代书学用的是西方的理论构架,也就是说,它不再是用中国传统的经史子集的言说方式或诗意感悟式的方式,而是以现代西方体系性论文的方式,即那种逻辑明晰、二元论辩的话语方式。这种现代学术体制和书法审美传统发生断裂是必然的。书法审美传统是一种点悟式、感悟式的审美传统,因而又可以称为书法“审美主义”。但是在西方美学建立起来以后,作为一门“感性学科”,它的作用是纠正唯理性主义的偏颇,使之能够建立新的人的****发展的和谐指标。仅仅谈现代书法包括现代书学当然不可以建立起现代书学审美传统,因为它是一种理性甚至唯理性的传统,而审美主义的传统却已经被中断。

20世纪80年代,当代中国书法的复兴确立了书法的主体地位,书法热成为一个全民文化景观。这个“热”是长期以来由于政治挤压和排斥了艺术,使得书法复兴——从边缘走向中心的使然。可以说,80年代的“美学热”和“书法热”是另一种方式的“人性复归”——是人们在经受了政治迫害之后的痛苦反省,同时也是人们远离政治的一种感性复归的表征。美学热是人的主体性热,是人的感性热,也是人的自我回归热。书法也是这样。但是还一个很重要的问题,那就是人们在政治迫害之后还心有余悸,因为书法的意识形态性要弱一些,因此人们在书法的技法中玩味古典、出入古今、展现当代,获得一种自身的审美意识和艺术表达的完满。

至于学术界“思想家淡出,学问家凸现”的转向,同样影响书法界而发生了由美学到史学的转向。尽管这可以看成是对80年代的美学热的一种转型,或者是另一层次的一个补充,但如果过多地认为思想家之思是空疏之学、无根之学,而学问家才是真正的学问,则又回到了晚清学术或者是乾嘉考据之学的老路上去。在我看来,思想和学术二者并不是非此即彼的关系,而是亦此亦彼、或此或彼、相互补充的关系。也就是说,从政治中心主义走向了审美中心主义,现在又走向了学术(史)中心主义,这个转向说明了中国学问一步步远离了政治,远离了理论,远离了意识形态。这是它正面的一面。但是另一方面,政治是逃避不了的,意识形态总是在学术上若隐若现地闪现,理论永远是学术的灵魂之所在。回避理论不是办法,仅仅回到史料,从一些小的问题和材料中获得自己安身立命的玩味空间是不够的。今天,受重视的学问家当中,哪一个学问家可以和政治完全脱离?学术、思想总是徘徊在政治、学术、社会之间。如果丧失了社会、现实,丧失了现实的问题意识,甚至丧失了政治高压下清明的批评意识,这样的学术只是饾饤之学、心造之学,不具有现实性和未来性。它尽管获得当下自身灵魂的安眠,但只是成为知识分子或者说部分知识分子逃避现实,逃避社会,逃避思想冲突和对话的一个潜台词。

至于书法理论的人文性、思想性、审美性、现代性问题被严重忽视这一倾向,确实值得重视,同时问题也需要被重新提出。在书学整体的框架中,理论占一个什么样的位置呢?书学作为一门学问当然是一种学术也是一种思想。中国历代书学理论注重书法的形而上问题清理,将中国书法定位为一门哲学,看作是中国艺术哲学中的精粹,是中国人存在的生存方式。这构成了存在哲学意义上的书法学体系。同时,书法学还注重审美层面的问题,包括章法、笔法、结构、书法史的考据发微、思想史和书法史之间的若干连带关系等。当然,还包括**基本的欣赏、鉴赏和书法技法问题。我认为,艺术理论对整个书学来说具有重要的参照价值和理论滋养价值。尤其是当代西学理论,现代性的理论,不管它正确也罢,是欧洲中心主义也罢,或者是错误的是后殖民的对东方加以排斥挤压和兼并的后殖民策略也罢,我们都不能回避西方的现代性和后现代的艺术理论。它只能作为中国书学整体构架中的一个文化参照系。我们可以吸收其中的精华部分作为书学理论现代转型的重要理论资源,批评其中的错误成分,警醒我们关注思想理论“自我”和“他者”的文化关系。

记者:在现代艺术理论中,文化研究审美研究构成大端,请问在艺术理论界是否存在学术与思想的冲突?如果有的话,是怎样对待类似的问题的?

王岳川:在现代艺术理论中,文化研究和审美研究这个问题要两分。在今天,文学已经泛化为文化研究,原因主要是在于文学本身分两个层面,一个是精英文学,一个是大众文学。精英文学在全球化、世俗化和消费主义的浪潮中日渐处于边缘,在处境艰难中独自担当坚守自己的价值信念。而大部分人随着大众文化是推进,普适化的消费主义策略以及人们对现实安身立命的温饱性的解决,开始出现享乐主义趋势,沉重的肉身成为追逐的中心,城市社会进入了感性的享受主义阶段,世俗的大众文化压倒了精英文化。这个时期的大众文化和文化研究是一种泛文化研究,它并不研究精英文化。而审美研究也从美学研究变成了审美大众文化研究,关注世俗化方面。艺术理论界存在的学术与思想的冲突都属于精英文化方面,与这类大众文化研究关系不大。

我坚持认为,理论界尤其是书法理论界,不仅要关注肉身化的、大众文化的、世俗化的、消费主义的那类书法,同时更应关注怎样为人类起码是为“汉语文化圈”创造出全新的具有中国气派、中国风格和中国形象的东方性书法,而不是仅仅沉醉于所谓的大众文化、消费主义的把玩。对理论界而言,重要的是对现实的穿透、对现状追问、对问题的批判。种批判精神永远是人文知识分子的应有之题。

记者:书法理论的“现代性”体现在哪些方面,您对当代书法的基本估价如何?

王岳川:这个问题非常大,我只能作一简单的回答。书法理论的现代性和文学理论的现代性或者美学理论的现代性,属于基本类型相似的问题。问题集中体现在“传统性”的中断上面。我们在研究现代性的问题时,有四个维度不要忘记,这就是古、今、中、西。“五四”的盲点在于把“古今思想价值冲突”转换成“中西政治经济冲突”。“古今冲突”转换成“中西冲突”之后存在一个问题,这就是把中国完全自卑虚无化,在中国“救亡”“启蒙”的双重变奏中认为中国传统完全失败,只以胜败论英雄。而西方的胜利使得西方变成了我们可以仰视崇拜的一个“现代神话”,这个神话存在于“东方想象”当中。于是“全盘西化”(陈序经)出现了,“充分现代化”出现了(胡适),于是废除汉字的说法出现了(钱玄同等)。如果全盘西化中废除了汉字,那么“废除书法”只是时间问题了。

中国军事上的战败导致政治体制上的腐败,也连带着文化上的颓败。在这种情况下,中西之争变成了“五四”时期的一个显在意识,而这个显在意识是存在问题的,因为它把西方变成了人类的未来,变成了中国乃至东方永远崇拜的一个“形象”。这样使“中西冲突”的结果变成了中国全盘模仿西方、全盘拿来主义盛行一个世纪的基本出发点。但是可以注意到,西方马克思主义在二十世纪上半叶,一战二战期间已经就开始对西方现代性问题加以批判,而西方的后现代主义在二十世纪五六十年代后在文化方面全盘清理“现代性谬误”、“现代性陷阱”、“现代性弊端”、“现代性盲视”。一些人没有注意国际性学术动态,因而中国现在还有不少人在加强“中西之争”,有些人把现代化等于西化,把西化等于美国化,认为只有全盘美国化,只有全盘把中国文化虚无掉被殖民掉以后中国人才有救。这种说法是非常错误的。如果说在“五四”的那种“启蒙”与“救亡”时代尚可原谅,那么二十一世纪全球化语境中的盲视就是不可原谅的。

今天,我们应该重新注意到这样一个问题,“中西之争”问题中的虚假成份很多,是中国人在战败以后无路可走时提出的“过渡”问题。真正的问题是“古今之争”,也就是说,人类不管是美国还是欧洲,不管是亚洲还是非洲,他们所面临的共同的问题是——当代价值伦理、审美情趣和心性怀抱与传统的整体中断和彻底沦落,与传统的“价值中断”造成了人类永远从零开始,把过去创造的巨大的传统精神财富和物质财富以及人类巨大的价值和本源全部否定掉,从而使所谓的“追新逐后”的“创新”就成为否定传统的“抛旧”,抛旧的结果使得人成了无根、无源、无本之人,于是回归、回家、寻找故乡的精神家园的流浪,成为人类精神生命的真实写照。

“古今之争”强调不要完全屈从于今天之西方,也不要完全膜拜古代制度,更不要走向“新就是好”的偏狭之路,而应该在新的历史语境中“整合古今”——将人类一切时代的创造和有价值的东西整合而成新人类的精神财富。换言之,“古今之争”这一重要问题的意义在于:在“古今之争”中,它悬的的目标不是西方,不是美国,不是欧洲,而是人类性和主义!他要追问人类未来应该朝那个方面发展?人类发展的标准是什么?人类发展的艺术境界、生命境界、人格境界和天地境界、目标是什么?那就是全人类所有文化当中的的整合,这构成了当代和未来的新文化。这就是吸收古代,立足今天,展望明天的人类主义和主义的要义。

同此,书法理论的现代性,应该是包括中国书法理论的传统性、现代性和后现代性整合性的整体理论,它意味着对传统的审视和重新阐释,对现代性的批判和吸收,对后现代性的展望和警惕。任何单方面的强调“中西之争”的说法都不再具有合法性,任何单方面强调现代性的建立都依照的是现代性的文化霸权理论,任何现代性的权力话语无限的无边界的扩张都是违法了新世纪人类多元对话原则的。当代中国书学,一方面不要完全西化,不能把中国传统书学完全现代化,变成所谓现代后现代书学理论。这样做的结果是阉割了中国传统,同时也中伤掩盖了传统的东西。其实,中国书法传统中有相当多的东西在生态文化、精神生态文化批评阶段应该对整个有所滋养作用。不妨在后现代多元文化时代,在质疑了现代性的谬误之后,尽可能地把人类从古到今所有的文化整合为新的文化。

记者:当代书法的现代性焦虑主要体现在传统与现代的对立竞争中,那么,在全球化的文化背景下,如何看待书法的现代性和传统性的矛盾,又如何在保有民族性的前提下获得性的审美意识?

王岳川:这个问题与上面的问题相关。当代书法的“现代性焦虑”体现在传统与现代的紧张对立当中。我刚才谈了,传统与现代的对立是一个真命题和真问题,但这个真问题不是要消解传统、毁损传统去迎合现代、怂恿现代的世俗化肉身化。相反,应该把传统中好的东西看成现代可以续接的价值和可发掘精粹,值得全人类共同受益,传统中腐败的、僵化的、死亡的、保守的东西应该切割掉和埋葬。

传统与现代的紧张对立是现代性的二元对立造成的,在后现代的多元文化中,在圆桌对话多声共鸣中,在巴赫金的“对话理论”中,传统与现代的紧张冲突转化为传统与现代的资源共享。在全球化的文化背景下,书法的传统性和现代性的矛盾是中国学者需要认真对待的一个问题。但这个问题分成两个层面,一个是在全球化背景下,是否中国书法一定要变成被西化掉的东西,我认为是绝不可以的。解决书法传统与现代矛盾的办法只能是:找到西方或者是其他民族可以欣赏的具有人类共同性的审美形式,比如说空间张力、视觉冲击力、抽象变形,如铁划银钩的干劲清纯、枯笔渴笔的高古和超越都可以为人类所用。并不是那些脏乱差的、狂躁的书法才是现代的吸引眼球的东西。一种完整的生态美学观,可以欣赏火山喷发式的壮怀激烈,也可以看到明月清风的凝练澄净,可以看到“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的对天地时间的感悟,也可以是在流水落花中倾听到黛玉的对生命迁谢微吟。我认为,在获得性的审美共识的形式框架中,注入中国文化的民族精神和东方魅力,是中国传统向现代转型、现代向传统回归的必由之路。

版权所有:丽军书院  备案号:晋ICP备09008404号-1


联系电话:13693298365(北京)
      
15035192158(太原)
微信咨询

                  


一部:北京市西三环北路
 中央团校旁(万寿寺地铁站)

二部:太原市杏花岭区五一路小学富力城分校旁

(北中环与东中环交汇处)胜利东街鼎盛国际青创城  




版权所有:丽军书院  备案号:晋ICP备09008404号-1